【短篇】失眠
她摩挲着手中红色的按钮，迟迟按不下去。
墙上的钟表走到了凌晨两点半，房间里的猫还在翻翻挠挠，似乎永远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。
她死死地盯着按钮，想起第一次摸到这个遥控器的场景。
医生把猫抱出手术室，猫的麻药药效还没过，小舌头耷拉在嘴边，有气无力地躺在他的手臂上。
医生的另一只手里，握着一个不足掌心大的遥控器。那上面只有一个红色的按钮，看起来像一个普普通通的乐高玩具。
她接过医生手里的猫和遥控器。那个按钮如此普通又如此显眼，让她忍不住想往下按。
“哎哎，别按，你家猫刚做完手术，再按会死的。”她吓得立马挪开了大拇指。
医生安抚地笑了笑，“没事的，带回去休息两天，三天之后就可以使用了。”
医生都说没事了，这也是第三代产品了，应该不会出什么问题的吧？
但网上又说，有人用仪器测试过宠物的疼痛级别，是疼痛致死之前的一个临界点……
时钟走到两点四十五，她还在犹豫。猫在这时跳上了床，舒服地偎在她身边，脑袋搭在两只小白爪子上。她伸手挠了挠猫的额头，猫满足地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。
今天就是手术后的第三天，她已经可以安全地按下这个按钮了。而她脑袋里的两个小人就像合谋起来不让她睡觉一样，始终还在吵个不停——
- 真的要让猫承受这么大的痛苦，仅仅只是让自己晚上睡得更好一点吗？
- 你怎么知道猫会很痛？网上说什么的都有，你都信？
- 连说明书上都说了，会作用于猫的痛觉神经……
- 猫不是公认的吃痛能力比人强很多的吗？
- 万一明天醒来发现它痛死了怎么办……万一它第二天还会记得这种疼痛怎么办？
- 怎么会，产品已经这么成熟了啊，意外出现的概率也不到0.001%，你看市面上到处都是这种技术的衍生品！连你小姨都把你一个月大的妹妹带去做这种手术了，你只是养了只猫而已，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？
- 可是……
- 别可是啦，想想你的失眠症，再想想好不容易睡着之后被猫叫声吵醒的痛苦吧！！
她闭了闭眼睛，终于按了下去——
猫发出一声她从未听过的凄楚叫声，然后渐渐没了声音。它瘫在她的手边，像一团掺了太多水的白面。
第二天醒来一睁眼，猫还是一如往常地站在她身上，神气十足地喵了好几下——仿佛昨晚那团白面只是她做过的梦罢了。
她长吁一口气，笑着揉了揉猫身上柔软的皮毛，觉得自己昨晚的纠结实在愚蠢。
在脑部安装一块小小的芯片，只要按下遥控器，就可以使生物在几小时内短暂地“关机”——这项技术其实已经发展得很完善了。在关机的效果解除之后，生物甚至不会记得这件事，唯一的副作用，就只是关机时会对痛觉神经造成影响——但每个个体的承受能力与痛感都不同，也就无法衡量副作用的程度。
虽然她早已知道这种产品，但一直没有下定决心买来试试。直到领养的猫折磨了她三个月，她实在是受不了了，在男友的建议下带猫去做了手术。手术前，男友还在安慰犹豫不决的她，说他在网上做足了功课，都说这个产品已经很成熟了，没有她想象得那么可怕。他还自信地笑着问她，能解决失眠这个大问题，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？
在一夜好眠后，她兴奋地跟男友打电话，告诉他果然好用。出差在外的男朋友得意地笑了起来，甚至还迫不及待地表示晚上回家也想按一下开关试试看。
下班后，她在家里看见了正在逗猫的男友。男友将怀里的猫放下，又将她抱了起来。
“诶，你出差这几天，没有我在旁边，你晚上是不是睡得很舒服？”
“哇——我这么想你，你还诬陷我！”
“哪有诬陷你！是你自己说的，不习惯有个人睡旁边的嘛！”
她委屈地撅起嘴。
“这都是多久之前的事啦！那会儿刚跟你在一起，现在我早都习惯有你睡在旁边了。”
“我打呼噜你也习惯？”
“当然！”
“我磨牙你也习惯？”
“那可不！”
“我抢你被子你也习惯？”
“你不抢我被子，我还睡不着呢！”
她听完满意地点点头，与男友笑作一团。
晚上睡觉前，她舒服地靠在男友身上，从枕头下面摸出了遥控器。
“想试试看吗？”她笑着问男友。
男友用复杂的眼神看着她，拿出了另一个遥控器。
她疑惑地看着遥控器，接着惊恐地看着男友按下按钮——
她失控地想要尖叫却发不出声音，在一瞬间感觉喉咙被割破，眼珠被挖出，舌头被剪断，指甲被拔光，每一寸皮肤都被撕开，每一块骨头都被敲碎，每一条血管都在爆裂的边缘……
意识模糊之际，她听见男友喃喃地道歉：
“对不起，明天有个重要的会议，今晚真的必须睡好觉…再辛苦你一次………”
她瘫软在床，像一团掺了太多水的白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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